随阳山里客 发表于 2013-10-3 21:37

【我与祖国共奋进2013国庆有奖征文】乡村之恋

   洗脚上田的日子久了,村里属于我的田地,几块水肥方便的,我哥与亲戚们分而种之,欣欣向荣; 几块偏僻瘦瘠的,早就荒芜,满是齐腰深的艾草。別看我现在衣着还算光鲜,谈吐也有几分文雅,可乡村的情怀深入骨髓。无论是孟浩然的"开窗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还是陶渊明的"釆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都能拨动我藏在內心一隅的耕种情结.按说谁也没有强迫我,我向往乡村日子,大可归田了之。但现在的我,已不是当初洗脚上田之时。除身子骨懒散了外,城市的生活,已经让老婆养尊处优,皮白肉嫩,她是断然不肯跟我回去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特别是孩子,在世风奢侈,追求物质享受的如今,跟我回乡,岂不委屈了他们?再说,乡村师资落后,信息闭塞,岂不影响他们的前程?还有我的乡亲,他们历来认为,有本事的人应该在外发展,窝在山旮旯里的人肯定缺少法打,没有板眼。说来惭愧,我四十大几的人了,依然象尚未成熟的小青年,有几分虚荣,又好面子,在外面绕了一大圈回去,会不会让人觉得我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而闲话?

   我的家乡在随阳洋泉畈,相对于随阳山里来说,那可真是一块富饶之地。四面环山,中间是一马平川的稻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前,由于地处随阳之洼,每逢六,七月份雨季,山洪泛滥,洋泉畈顿成泽国。当是时,如遇稻谷扬花结籽,洪水十天半月不退,浸泡过后的稻穗肯定颗粒无收。随阳自古有民谣:"洋泉畈,好担丘,十年就有九不收。收了一年谷,狗都不吃粥。" 而泛滥的洪水,十天半月是不肯消退的。因为四周环山,山脚下,田畈边,只有独一无二的一个天然消水洞,吞纳能力十分有限,没有收成几成定局。如果哪年老天爷开眼,丰调雨顺,各家各户,就会粮谷满仓。所谓家有余粮鸡犬饱,民谣里狗都不吃粥,意思是从不嫌弃主人家穷的狗,丰年里在吃上面也开始挑三拣四,非白花花的米饭不动嘴,可见黎民百姓丰衣足食的程度。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我的乡亲们响应当时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号召,发扬愚移山精神,完全靠人力打通了一条长达一公里多的山底遂洞,使得暴雨时节,山洪不再暴虐,乖乖地就范,沿着设计好的路线,进遂洞,奔山外,发电灌溉,造福一方。我的乡亲又再接再励, 兴修渠道,连接了上游的三门水库水源。自此,洋泉畈旱涝保收,变成了美粮仓。

   农谚道: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随阳山高,高处不胜寒,使得相同的季节,气温要比山外低那么二到三度。山外早稻己经蓄势待插,山里的耕牛才懒洋洋地被人们从牛栏里赶出来,田埂上拉了一堆臭哄哄的屎,水凼里撒了一泡热腾腾的尿,扑楞楞地扇着削竹般的耳朵,抖擞着在漫长的冬季里,因缺少户外活动而沾结着屎尿的皮毛。此时还不到莺飞草长的阳春三月,山坡上,田野里,草木才悄悄吐出嫩芽,远看一片新绿,近看却不是很分明。牛舌头象灵巧的小手,总能把躲在枯叶败草里嫩茎叶寻出来,卷到嘴里咀嚼. 牛冬天里吃厌了槁黄干涩的稻草,肠胃太需要青绿来滋养了!象将赴沙场的将士,临行要喝壮行酒,牛在耕田前,也会吃到蒸煮得芳香四溢,翻着白花花肚子的满脚盆稻谷。洋泉畈的稻田,一般是冬季里也不会干涸的冬水田。这些田,土质肥沃,一脚踩下去,沽嘟嘟冒着一串串的气泡。耕田手们一对一地吆喝着耕牛套犁下田,赶牛鞭甩得呼呼响,这是虚张声势,一般不会真正落在牛身上。若牛不听使唤,往往会惹得耕田手数落甚至破口大骂,那口气,象是恨铁不成钢,教训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这时的洋泉畈,满畈或高或低的吆喝声,怒气冲冲的叫骂声,铁犁破水的哗哗声,牛铃各种叮当声,与泥土芬芳的气息弥漫在田野,在料峭春寒里,孕育着勃勃生机。

   转眼到了三月,放眼四顾,燿眼绿色在四处闪烁。乡村三月无闲人。青壮的男劳力们耕田,妇女丶老人甚至孩子们也不会闲着。妇女们担着竹篾篼,拿着镰刀,漫山遍野地割着当年才长出的野生植物的嫩茎叶,满担满担往耕好的田里送,男人们把它们用稀泥盖起来。这是沤绿肥.十天半月之后,泥堆里冒出黑肥水,枝叶腐烂了,用手扒开,散在水田里,这可是纯天然的农家肥!男人们又吆喝着牛,拖起插满一尺来长的铁齿齿的抿耙,人站在耙上,叉开胯,雄纠纠地指挥着牛,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直至肥料与泥土完全混合,水田耙得细腻柔滑如同天鹅绒。这样精耕细作,不仅插起秧来方便,秧苗也易于扎根成活。

   这时节的老人孩子,主要任务是看守村子附近晒水的秧苗田。何谓晒水?就是待撒在秧苗田里罩在保温薄膜下的种稻全部生根了,发芽了,就把秧田的水全部放干,揭开塑料薄膜,让春日温嗳的阳光沐浴着新生的小精灵般的秧苗。这样的好处是既可让秧苗扎根,又可让秧田土壤板结,咬紧根须,引水灌溉时秧苗才不会漂浮在水面。麻雀们瞅准这个机会。它们在屋檐的壁隙里,草垛的草洞里,苦熬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春暖花开,成千上万的它们到处食, 猛然发现了撒满稻种的秧田,于是呼朋唤友,千军万马,乌云压顶般地啸聚拢來,兴奋雀跃,叽叽喳喳,指望着饱餐一顿。

   老人与孩子们如临大敌,嘴里嗬咄嗬咄地大声吓唬着麻雀。这些饿红了眼的天兵天将,根本不畏惧人,鸟为食亡这句老话,在经典地演绎。田埂上的老人孩子奔来跑去,老人手里挥舞一端扎着红布条的竹杆,孩子愤怒地打着弹弓枪,小脸憋得通红。你在这边赶,麻雀们在那边啄,你在上头追,麻雀们在下头吃,每次转移,麻雀们只会丢下几具尸体。老人孩子筋疲力尽,麻雀们却状态正酣。有人想出很多法子驱赶麻雀,扎稻草人就是其中之一。把稻草呈人形扎在棍子上,戴上破草帽,穿上女人们穿破了的衣裳,立在田埂上,秧田里。麻雀们开始还有些忌惮,没一会就识破了人们的鬼把戏,与人挑战似的歇在稻草人身上屙屎屙尿。为了填饱肚子,它们连活生生的人都不怕,还怕草扎的呆头笨脑的草把子?在人与麻雀的拉锯战中,稻秧迅速生长.最后,麻雀们不得不撤出战斗,因为稻秧成苗,没有了它们食用的价值。这场战争没有贏家,第二年还会继续,如此反复,周而复始。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准备,插秧正式开始。此时耕田完毕,牛放南山。所有劳力,兵分几路。一路扯秧苗,一路运送,一路插秧。青壮劳力三路兼顾,他们鸡叫二遍起床,摸黑到秧田扯秧苗,天蒙蒙亮,每人已经扯了满满一担整整齐齐码在竹篾篼里的秧把,肩上担子悠悠,脚下步履矫健,秧苗送到畈中里.一把一把均匀拋开。家乡有句俗话:细伢望过年,大人望栽田。栽田时节,虽然腰身疲惫,腿脚酸痛,因为寄托着来年的希望,再苦再累,大人们的神态,也是快乐和满足的。田畈里,不时笑声朗朗,歌声飞扬。家乡有栽田时唱秧歌的风俗。歌手在田埂上击鼓而歌,插秧者在田里依鼓点而插,手起秧落,上下翻飞,犹鸡啄食,目不暇接。插秧者往往会陶醉在自己的劳动里。即使再慵懒的人,赤脚踏进水田,也会顿感换了一个自己。泥土的滑软,水息的沁心,蓝天白云的倒影在身下隐现,不时有飞鸟划过.那感觉,仿佛在对全身洗礼,五脏六腑受到刷洗和过滤,因为自己与田园风景融为一体,而心生感慨与庆幸!我的爷爷读过私塾,识文断字,崇尚老庄。他生前曾经教我几句关于栽田的诗,每次回味,都能激发我许多遐思,悟到以前不曾悟到的精义哲理。诗是这样的:

                                       手执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静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春争日,夏争时。不几天工夫,洋泉畈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水田,全部被人们披上了一层如梦如幻般轻薄的绿纱。劳累了的人们终于可以放松身心,惬意地坐在饭桌前,喝几口老谷酒解乏了。主妇会持家的人家,桌上还会摆上一碗油光光,香喷喷的腊肉。这是专门留到栽田享用的。去年年前杀了年猪,挂在火塘上方熏制的腊肉,这个时侯该吃完了。如果还留着,腊肉会有蛤涩味。因为时己入夏,气温逐日上升,腊味不耐储存。

    气温高,稻谷笑。这句谚语是说天气越热,稻苗越是长势喜人。薄薄的绿纱,随着气温的上升,换成了厚厚的绿棉被。风过处,被翻绿浪,走在田间,仿佛置身波澜起伏的海洋!静心倾听,仿佛能听到秧苗发棵分蘖的拨节声。

    每年的这个时侯,洋泉畈成了白鹭的天堂。它们成群结队,时而低飞,时而觅食。稻田里的虾螺鱼虫,是白鹭们的美味佳肴,让它们留恋忘返。白鹭与人和睦相处,洁白的羽毛,优雅的身姿,与稻田的绿色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美妙的天然画卷。早些年的洋泉畈,畈东的山嘴自上而下,有一溜五棵四五个成人合抱不下的参天古树,多少年来,一直是白鹭栖息繁衍的场所。村里没有能力下水捞鱼的老人小孩,早早起床,提着鱼篓在树下转一圈,就能捡到小半篓鱼或泥鳅,这是白鹭们嘴里掉下的余食。随阳山里通公路以后,原始的沉寂被打破,竹木遭到过度砍伐,源源不断运抵山外,美其名曰支援国家建设。五棵古树也不能幸免,白鹭们的家园被生生摧毀。现在人们忆起,无不为那个年代的愚昧扼腕叹息。

   稻秧扬花之前,人们是要下田犁谷的。所谓犁谷,目的除了根除与稻秧争夺营养的稗草外,还要用脚把每棵稻秧根糸的泥土拱松,以利稻秧更好的生长。洋泉畈的田,多数是冬水田,土壤呈酸性,靠撒碱性的石灰来中和。犁完谷,就是撒播石灰的最佳时间。石灰除了中和土质,还有杀防害虫的功效。每年撒石灰的时节,最令孩子们激动。大人把烧制的生石灰块,浇水化成粉未,装在土篼里送到田边,由专人抛撒。撒灰人腰挎灰簸箕,边退边撒。石灰出手,恰似甩出一颗颗烟幕弹,这颗未熄,那颗又起。灰埃尚未完全落定,早在田埂上雀跃的孩子们迫不及待地下田,他们腰系鱼篓,裤筒卷到大腿根,眼睛机灵地在稻田里探巡.稻田灰白色的水里,游弋着一只只呛得晕头转向的鱼儿,渐渐有气无力,翻着白肚皮,乖乖由孩子们手到拈来。孩子们只要鲫鱼丶鲹子,灰身土脸的泥鳅就是撞到手上也不要,看不中,嫌它土腥。那象现如今,饱暖思淫欲的城里男人,不惜高价,当泥鳅是强肾健阳的滋补佳品呢。

   接下来的日子,如果能下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水,那是再好不过。穿山隧洞凿通以后,再严重的内涝,三五天内,隧洞便可自行排泄.这时的稻秧,尚未扬花,淹三五天,非但对生长构不成威胁,反而有益。大水洗除稻秧身上的害虫,四围山上流下的山洪,挟裹着大量有机腐殖质,在稻田里沉积,大大增加了土壤的肥力,大水退后,无需喷农药,施化肥,稻秧更加茂盛!难怪乡亲们这样说:真是一场大水一层肥啊!

   因为山高水寒,家乡只种一季稻。一季稻生长周期长,光照充裕。谷粒饱满而长,出的米透明如青玉,煮出的饭又香又粘,口感超好,营养也比山外的双季稻要丰富。更难得的是,由于化肥农药的用量少,因而更绿色,更环保。记得小时在家,新米刚出来时,大人不会让我们贪嘴多吃,说是怕作气。作气就是吃下的饭粒在肠胃里发酵,产生了气体,肚子会胀得象皮球.若不及时请医生或者懂医术的人放气,性命将难保。

   家里兄弟姐妹多,父母负担重,没日没夜地在生产队挣工分,很早我就学会烧火煮饭了。记得,我六七岁的一天,没有火柴引火煮饭,我扯一把干竹枒,到离我家半里路名叫兴宁的小伙伴家借火。借火回来,经过生产队长家门口,吓得队长七十多岁的老娘跳着小脚,双手拍着双腿乱骂,生怕我引燃了她家的柴垛。

   祖祖辈辈,家乡流传铁罐煮饭。铁罐用四根糸连起,吊在四四方方用砖砌的火塘上方的钩上.煮开锅了,待米开花,就要滗米。那时我的力气小,我学着把木椅放倒,地上放着干净的盆子,铁罐架在椅腿上,手扶罐系,慢慢倾斜,滗出的米汤淅淅沥沥,流到盆子里。饭的稀硬,取决于米汤滗出的多少,多滗则硬。少滗则稀,可自如把握。滗好米,铁罐又挂到钩上,用文火焖,焖到溢出一股微微的焦香,才大功告成。盆里的米汤稍稍冷却后,上面会覆着一层黏糊,这是米油,米的精华全部在里面。据部队复员后,在原来的莼川宾馆做厨师的战友说,中央一位高官曾到赤壁,在吃的上面好服侍得很。他不吃别的,专喝上好米煮的米汤上浮着的米油,养得白白胖胖。我们山里人沒有那么多讲究,最多与米汤一起泡锅巴粥。老人说,新米油性大,难得消化,喝锅巴粥,不会积食。

   自从离开了家乡,离开了那一畈熟悉的稻田,走在他乡平坦坚硬的路面,总是感觉步履杂乱轻飘,没有家乡田埂的踏实与亲切,可能是缺乏家乡地气的连接,也就少了土地包容万物的深邃吧。昨天晚饭后,哥哥来电话说,家里准备开镰割谷了,今年春夏,虽然遭遇百年未遇的大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有些山上的楠竹也罕见地成片枯死,可是洋泉畈,因为有三门水库的灌溉,稻谷没有收到影响,照例是个丰收年.可惜我们一家远在千里,不能象原来我们在家乡的城里一样,送些新米给我们尝新。听着哥哥熟悉的声音,我仿佛回到家乡的田野,脑海里浮现的是满畈金灿灿的稻谷.深夜入梦,看见一个人,赤着双脚,踩在家乡暄软踏实的稻田里,挥镰收割着一把把沉甸甸的稻穗,那就是我啊!

                                                      2013.9.30__10.3

弹子 发表于 2013-10-3 21:39

只听过——山楂树之恋{:soso_e141:}

风之云彩 发表于 2013-10-3 21:47

朴实温馨的田园生活,赞一个!

随阳山里客 发表于 2013-10-3 21:57

弹子 发表于 2013-10-3 21:39
只听过——山楂树之恋

现在我搞一个乡村之恋

随阳山里客 发表于 2013-10-3 21:58

风之云彩 发表于 2013-10-3 21:47
朴实温馨的田园生活,赞一个!

谢谢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风之云彩赞一个

风之云彩 发表于 2013-10-3 23:08

随阳山里客 发表于 2013-10-3 21:58
谢谢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风之云彩赞一个

您可是功底深厚的实力派哦!{:252:}

随阳山里客 发表于 2013-10-3 23:16

风之云彩 发表于 2013-10-3 23:08
您可是功底深厚的实力派哦!

{:233:}{:233:}{:233:}哪里哪里,我是凑热闹的!

村夫遥星 发表于 2013-10-3 23:47

欣赏美文。

卧龙赤壁 发表于 2013-10-4 21:10

某些方面(特别是对故土那种深入骨髓的眷恋),楼主和我有着相似的情怀,只是您去了别人的家乡,想着自己的家乡,而我来到了您的家乡,依然想着我的家乡。

风过了无痕 发表于 2013-10-4 21:13

儿时栽田能晒过一个大人,现在肯定不行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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