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杜筱颜 于 2014-7-27 13:32 编辑
寻人 原创首发/杜筱颜
回来，为了寻一个故人，一段记忆，一个未写完的故事。
——题记
我一个人走在花城的街道上，花城的冬夜还是那样寒冷，强劲的冷风吹进领口延伸到肚皮上，像一只手掌，缓慢抚摸肚子里的小东西，那感觉，清晰异常。我将头发往衣服里面再掖了掖，堵住这偌大的口子。天空微亮，我已经走到了花城郊区，护城河的分支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干涸的流痕以及一些薄薄冰霜。妊娠反应开始发作，我捂着嘴巴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记得8年前的这里，还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河流汇聚，在树林里穿越而过，偶尔凉风吹起，花香便弥漫在整座城市上空，花城因此得名。而那时候的自己也未曾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花城那么、那么久。
我是慕宛彤，24岁，即将成为一个母亲。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价值50万人民币，如果有幸出生的是一个男孩，高易成还将考虑给我一个名分，可重要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同意让我回花城待产。时隔8年，终于能回到这里，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冷风强劲的迎面吹来，所有热涌的液体瞬间冷却，从眼角蔓延至喉管，我起身准备往回走。那辆熟悉的银灰色奔驰停在身后不远处，一眼就能看到。
“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必须健健康康的出生”
“没有我和你之间，只有我，你之分”
“我知道” 高易成拉我进车里，没有再说什么。
高易成是一个富有的商人，我16岁开始跟着他，见证了这个男人所有的残忍手段，用心良苦，机关算尽之后终于有了今日的风光，8年光景，我用青春见证一个男人的成长。我的手臂上青色的於痕已经变淡不再疼痛，痊愈之后将不留一丝痕迹，谁也不会知道，在那块皮肤上曾经受过怎样的伤害。如同青春，一同走得这么悠然，匆匆多年，来不及细数，来不及想念。我用力将车窗摇下，白雾般的冷气迅速扑面而来，眉梢结满冰渣。高易成将我送回住处便驱车离开，他唯一的担心只是我肚里的孩子。
收拾完旧屋我已经精疲力尽，坐在地上一眼便能望见窗台上的几个花盆，那些年里，奶奶养了些不知名的花朵，开败之后，就再也没有鲜活起来。我回来花城，只为寻一个人，连带一段空白的回忆。
两个月前，高易成忽然得知我怀孕的消息，他开始向我妥协，变得平静。而在此之前，我们争吵，撕扯，疯狂至极，那些大大小小如同花朵般的於痕一块一块印在我的手臂上，就像印章，纪念这场没有尽头的战争。直到这个孩子的到来，他突然就温柔起来，看着他慈父般的模样我忽然释然。他是多么渴望一个生命的到来，延续他如日中天的事业。我恍然发现时间原来这样匆忙，一去便是好多年，我不再是16岁的少女，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我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只当给这么多年的慌乱流离一个交代，他承诺待孩子健康出生以后给我50万，以及一个名份。我忽然觉得比以前更加孤单，有时候，男人能给你的，除了身体和金钱以外真的再无其他。
于是，我一个人偷偷的回了花城，火车到站的时候是午夜，天空还是粘稠的黑色，像是怎么化都化不开的样子，让我想起离开的那一年，避开一层一层熙攘的人群，飞速奔跑，一跃而上躲进车厢里面的自己透过车窗看见的，除了被列车甩开好远的故乡之外只剩下比天空更加深沉一点的模糊颜色，绝望气息，厚重袭来。8年后，我再次回到这里，和离开时一样，没带任何行李，匆忙却也简单。
花城的冬天是明亮的，哪怕空气冰冷而阳光依然灿烂，午后我沿着街道行走左转弯第三条小巷深处，有一片石台。上面的青苔长了一层又一层，绿了满眼，有个男人坐在那里，把玩着手里光洁的石头。
“你找谁？”
“只是随便逛逛，你呢？”
“我在等我的小宛”
“你叫什么？”
“陆泽洋”
“泽洋，你的小宛回来了”
“你骗人，她还没下课呐，还要再等一会儿”
看着泽洋依然专注的坐在那里，一滴泪忽然滴落在我的右手背上，我要找的人，找到了，我起身将他带回了家。泽洋的父母并没有认出我来，她们只当我是他昔日的同学并热情的款待了我。泽洋一直蹲在院子里，看着远方。天空渐渐阴冷了下来，手边的热茶也凉透了，我起身过去把他扶进屋里，8年了，除了泽洋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略显突兀之外，他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泽洋的父亲告诉我，当年那场“斗殴事件”让泽洋的大脑受到严重创伤，最终因失血过多变成现在这样。他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那一刻那一天，从此以后他只记得一个叫小宛的女孩，每一天都坐在巷口的石台上等她放学回家。而我并没有告诉泽洋的父亲，那个小宛就是我，慕宛彤。
8年前，我和泽洋都是花城高中的学生，我们是邻居，他每一天都会和我一起上学、放学回家。自我出生便没有父母，一直与奶奶相依为命，常常被人嘲笑与欺负，唯独泽洋不会，他就像我的哥哥，在我身边保护着我。小时候，只要听见别人叫我“扫把星”或是向我扔小石子，泽洋就会发了疯似的追过去与他们打成一团，读高中以后，大家都嘲笑我是泽洋的小媳妇，他也从不在乎，依然给我带热腾腾的早餐，放学后与我一起回家。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对泽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直到有一天，我在教室的窗口上看见，一个女生偷偷的将纸条塞进泽洋放在操场上的校服口袋里。我趁泽洋不注意拿出那张纸条来看，上面娟秀的字迹让我瞬间就生气起来。“陆泽洋，我喜欢你”，只7个字，却让我的心脏莫名疼痛，就像有一堆小虫子在心脏上面爬来爬去，好想一只手把它们全部抓出来捏成一滩碎泥。
那天以后，我不再理会泽洋，哪怕知道他就跟在我身后默默的走着，我也只是加快脚步，不再与他讲一句话。年少的时候，总有些举动是莫名其妙的，就像我那小小的嫉妒心，又或许是深深的自卑作祟。从那一刻就突然明白起来，原来泽洋是那样的优秀，清秀的面容和好的成绩，是多数女生暗恋的对象，而我，只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如同丑小鸭，混迹在他的光圈下，是那样卑微那样丑陋。
我开始拒绝吃他带给我的早餐，拒绝与他一起走路回家，我开始频繁的翘课与街头小混混待在一起，抽烟、喝酒、打架、群殴、早恋。看着泽洋日益绝望的眼神，那是一种多么畅快的感觉，像是在报复，我想要他痛苦，比我更痛苦。
3月15日，我永远记得那一天，花城的花开得格外旺盛，香气弥漫了每一条街巷。我站在一群小混混中间，指间夹着劣质香烟，一场群殴即将开始，我和往常一样毫无畏惧，淡然的看着向我冲过来的人群。唯独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来人居然带了棍棒和长刀，阳光洒在刀面上，明晃晃一片，刺痛我的双眼。还来不及阻挡，我就被当头一棒打晕在地上，拳打脚踢顺势而来，泽洋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冲进来，挡在我的前面，紧紧护着我，那一刻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水滴在我的脸颊，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16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幸福。
一个熟识的小混混过来拉住我的手带我冲出人群，我本想拉着泽洋一起离开，可是一把长刀忽然向我挥来，泽洋挡在了我面前，他的手臂瞬间鲜血淋漓，那人顺势给了他一棒，他就那样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我欲上前去拉他，可是已经来不及，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警察就要来了，我只能被拉着离开现场，泽洋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一直在我梦境里出现了好多年，每每醒来，枕边总是湿透一片。这场轰动花城的“不良少年斗殴事件”最终造成3死8伤，一度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话柄，我在那一天傍晚匆忙逃离花城，一去就是8年。
我曾经以为泽洋死了，自那以后我的心便也跟着死了。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后来，我在夜总会认识了高易成，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地产销售，跟着老板在夜总会里谈生意，陪客户喝酒划拳叫小姐。他看我的眼神总是躲闪，青涩的模样亦如当年的泽洋。再后来，我跟了这个男人，住进他的出租屋里，睡在他的床上，我并不知道我爱不爱他，只是有时在我喝醉的时候，就会觉得他变成了泽洋。我和他做爱，亲吻，在半梦半醒之间叫着泽洋的名字，他也从不询问。他将我打扮漂亮出席各种酒桌饭局，就算偶尔他的客户色迷迷的看着我或是将手伸过来捏捏我的脸蛋屁股，他也只是笑笑装作没看见。我很明白我之于他，不过是个“伴”，孤单的时候陪他睡觉，谈生意的时候让他的客户揩油。不过并无关系，他养着我，给我买漂亮的衣服以及足够的金钱，这些就足够。
我在花城待了一个月了，肚子慢慢隆起来，每一天我都陪泽洋坐在石台上，我和他聊天，他依然等着他的小宛。高易成再次来看我的时候，我乞求他让我带泽洋去最好的医院治疗，哪怕不给我名份也可以。他最终还是同意了，带泽洋离开花城的那一天，高易成忽然问了我一句话，他说“他就是陆泽洋么？”我迎着他的目光告诉他：“是的，他就是陆泽洋，原来，他并没有死。”此后，便是一路长久的沉默，我们再无半句交谈。
泽洋的治疗进行得非常顺利，高易成答应了我的请求，请来了最有名的医生，用了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当然也花费了最昂贵的费用。泽洋的父亲一直紧握我的双手充满感激，他当我是他的恩人，而我的心也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复苏。
当医治进入最后一个疗程，主治医生告诉我，泽洋的记忆已经基本恢复，不久的将来他便可和常人一样生活。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响，巨大的喜悦弥漫。我开始每一天都守在泽洋的床边，给他讲许多的话，有时候是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有时候是这8年来我的漂泊。而我依然分不清，这些年来对他的情感，是亲人？爱人？还是另一个自己。
高易成偶尔也会来看看我的肚子，看着它慢慢的大起来，他才会露出笑容。那一日，在泽洋的病房，他将手扶在我的肚皮上，笑着对我说：“8年，你爱哪个男人与我无关，我们之间只有交易，就像这个男人以及你肚子里的孩子。”我迎着他的笑容：“怎样都没关系，只要你帮我治好泽洋。”
泽洋的病情在最后一轮治疗中突然出现小意外，医生们为他进行了紧急手术，情况才得以稳定下来，他被挂着氧气瓶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我透过玻璃窗看见加护病房里的泽洋睡得很沉，不管怎样，只要泽洋还在，我的生活就充满希望。
可是次日凌晨，泽洋却死在了那张白色的病床上，是他亲手拔掉了自己的氧气罩，走得安详。赶去医院的途中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化作一滩鲜红的血水流淌殆尽，我猜，是泽洋把他带走了，去到了比花城更加遥远的地方。
泽洋葬礼那一天，我离开了花城，这一次之后，将不再有归期。我没有告诉高易成我的方向，也没有带走他的50万。我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东西是永远无法用金钱来替代的，就像泽洋就像我还未出生的孩子。
尽管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泽洋的选择，或许是我并不应该让他回到生活里，或许在他16岁的记忆里，爱永远比生命更重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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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2-6-26 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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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6 17:02
